吉利ge内饰图片:谁有席慕容的诗?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高考问答 时间:2024/04/29 07:2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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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慕容诗选

目录
【一棵开花的树】 【七里香】 【出塞曲】 【抉择】 【初相遇】
【雨中的了悟】 【青春】 【信仰】 【前缘】 【为什麽】
【盼望】 【送别】 【接友人书】【悲歌】 【渡口】
【无怨的青春】 【乡愁】 【爱你】 【与你同行】 【暮色】
【莲的心事】 【请别哭泣】 【树的画像】【禅意(-)】 【禅意(二)】
【雾起时】 【历史博物馆】 【诗的价值】【如歌的行板】 【爱的筵席】
【年轻的心】 【蚌与珠】 【缘起】 【一个画荷的下午】【十六岁的花季】
【惑】 【疑问】 【我的信仰】【山月(一)】 【山月(二)】
【山月(三)】 【无悔的人】 【诀别】 【溶雪的时刻】 【泪·月华】
【远行】 【自白】 【四季】 【为什么】 【短歌】
【青春(三)】 【昙花的秘密】 【距离】 【白鸟之死】 【致流浪者】
【十字路口 【青春的衣裾】 【给青春】 【悲剧的虚与实】 【山百合】
【艺术家】 【永远的流浪者】【试验(一)】【试验(二)】 【悲喜剧】
【出岫的忧伤】 【此刻之后】 【山路】 【饮酒歌】 【际遇】
【诱惑】 【妇人的梦】 【野风】 【结局】 【咏叹调】
【灯下的诗与心情】【揣想的忧郁】 【习题】 【美丽的心情】 【散戏】
【给我的水笔仔】
————————————————————————
【一棵开花的树】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
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
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於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那是我凋零的心

【七里香】

溪水急著要流向海洋
浪潮却渴望重回土地

在绿树白花的篱前
曾那样轻易地挥手道别

而沧桑了二十年后
我们的魂魄却夜夜归来
微风拂过时
便化作满园的郁香

【出塞曲】

请为我唱一首出塞曲
用那遗忘了的古老言语
请用美丽的颤音轻轻呼唤
我心中的大好河山

那只有长城外才有的景象
谁说出塞曲的调子太悲凉
如果你不爱听
那是因为
歌中没有你的渴望

而我们总是要一唱再唱
像那草原千里闪著金光
像那风沙呼啸过大漠
像那黄河岸 阴山旁
英雄骑马壮
骑马荣归故乡

【抉择】

假如我来世上一遭
只为与你相聚一次
只为了亿万光年里的那一刹那
一刹那里所有的甜蜜与悲凄

那麽 就让一切该发生的
都在瞬间出现吧
我俯首感谢所有星球的相助
让我与你相遇
与你别离
完成了上帝所作的一首诗
然后 再缓缓地老去

【初相遇】

美丽的梦和美丽的诗一样
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常常在最没能料到的时刻里出现

我喜欢那样的梦
在梦里 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一切都可以慢慢解释
心里甚至还能感觉到所有被浪费的时光
竟然都能重回时的狂喜和感激

胸怀中满溢著幸福
只因为你就在我眼前
对我微笑 一如当年
我真喜欢那样的梦

明明知道你已为我跋涉千里
却又觉得芳草鲜美 落英缤纷
好像你我才初初相遇

【雨中的了悟】

如果雨之后还要雨
如果忧伤之后仍是忧伤

请让我从容面对这别离之后的
别离 微笑地继续去寻找
一个不可能再出现的 你

【青春】

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
所有的泪水也都已启程
却忽然忘了是怎麽样的一个开始
在那个古老的不再回来的夏日

无论我如何地去追索
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
而你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淡
逐渐隐没在日落后的群岚

遂翻开那发黄的扉页
命运将它装订得极为拙劣
含著泪 我一读再读
却不得不承认
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

【信仰】

我相信 爱的本质一如
生命的单纯与温柔
我相信 所有的
光与影的反射和相投

我相信 满树的花朵
只源於冰雪中的一粒种子
我相信 三百篇诗
反复述说著的 也就只是
年少时没能说出的
那一个字

我相信 上苍一切的安排
我也相信 如果你愿与我
一起去追溯
在那遥远而谦卑的源头之上
我们终於会互相明白

【前缘】

人若真能转世 世间若真有轮回
那麽 我的爱 我们前世曾经是什麽

你 若曾是江南采莲的女子
我 必是你皓腕下错过的那朵

你 若曾是逃学的顽童
我 必是从你袋中掉下的那颗崭新的弹珠
在路旁的草丛中
目送你毫不知情地远去

你若曾是面壁的高僧
我必是殿前的那一柱香
焚烧著 陪伴过你一段静默的时光

因此 今生相逢 总觉得有些前缘未尽
却又很恍忽 无法仔细地去分辨
无法一一地向你说出

【为什麽】

我可以锁住笔 为什麽
却锁不住爱和忧伤

在长长的一生里 为什麽
欢乐总是乍现就凋落
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时光

【盼望】

其实 我盼望的
也不过就只是那一瞬
我从没要求过 你给我
你的一生

如果能在开满了栀子花的山坡上
与你相遇 如果能
深深地爱过一次再别离
那麽 再长久的一生
不也就只是 就只是
回首时
那短短的一瞬

【送别】

不是所有的梦都来得及实现
不是所有的话都来得及告诉你
内疚和悔恨
总要深深地种植在离别后的心中

尽管他们说 世间种种
最后终必成空
我并不是立意要错过

可是我 一直都在这样做
错过那花满枝桠的昨日
又要错过今朝

今朝 仍要重复那相同的别离
馀生将成陌路
一去千里
在暮霭里
向你深深地俯首

请为我珍重
尽管他们说 世间种种
最后终必 终必成空

【接友人书】

那辜负了的
岂仅是迟迟的春日
那忘记了的
又岂仅是你我的面容
那奔腾著向眼前涌来的
是尘封的日 尘封的夜
尘封的华年和秋草
那低首敛眉徐徐退去的
是无声的歌
无字的诗稿

【悲歌】

今生将不再见你
只为 再见的
已不是你

心中的你已永不再现
再现的 只是些沧桑的
日月和流年

【渡口】

让我与你握别
再轻轻抽出我的手
知道思念从此生根
浮云白日 山川庄严温柔

让我与你握别
再轻轻抽出我的手
华年从此停顿
热泪在心中汇成河流

是那样万般无奈的凝视
渡口旁找不到一朵可以相送的花
就把祝福别在襟上吧
而明日
明日又隔天涯

【无怨的青春】

在年青的时候
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
请你一定要温柔地对待她
不管你们相爱的时间有多长或多短

若你们能始终温柔地相待 那麽
所有的时刻都将是一种无暇的美丽
若不得不分离
也要好好地说一声再见
也要在心里存著感谢
感谢她给了你一份记意

长大了之后 你才会知道
在蓦然回首的一刹那
没有怨恨的青春 才会了无遗憾
如山岗上那静静的晚月

【乡愁】

故乡的歌 是一支清远的笛
总在有月亮的晚上 响起

故乡的面貌 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望
仿佛雾里的 挥手别离

离别后
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
永不老去

【爱你】

在我心中荡漾的 是一片飘浮的云
你尽管说吧 说你爱我或者不爱
你尽管去选择那些难懂的字句
把它们反反复复地排列开来

你尽管说吧 朋友
你的心情 我都会明白
你尽管变吧 变得快乐或者冷漠
你尽管去试戴所有的复杂的面具
走一些曲折的路

你尽管去做吧 朋友
你的心情我都会明白
人世间 尽管有变迁
友朋里 尽管有难测的胸怀
我只知道 朋友
你是我最初和最后的爱

在迢遥的星空上 我是你的
我是你的

永远的流浪者 用漂泊的一生
安静的守护著
你的温柔 和你的幸福
可是 朋友
漂流在恒星的走廊上
想你 却无法传递

流浪者的心情啊
朋友 你可明白

爱你 永远

【与你同行】

我一直想要 和你一起 走上那条美丽的山路
有柔风 有白云 有你在我身旁
倾听我快乐和感激的心

我的要求其实很微小 只要有过那样的一个夏日
只要走过 那样的一次

而朝我迎来的 日复以夜 却都是一些不被料到的安排
还有那麽多琐碎的错误 将我们慢慢地慢慢地隔开
让今夜的我 终於明白

所有的悲欢都已成灰烬 任世间哪一条路我都不能
与你同行

【暮色】

在一个年轻的夜里
听过一首歌
轻怜 缠绵
如山风拂过百合

再渴望时
却声息 寂灭
不见来踪 一无来处
空留那月光 浸人肌肤

而在二十年后的一个黄昏里
有什麽与那一夜相似
竟而使那旋律翩然来临
山鸣鼓应 直逼我心

回顾所来径啊
苍苍横著的翠微
这半生的坎坷啊
在暮色中
竟化为甜蜜的热泪

【莲的心事】

我 是一朵盛开的夏荷
多希望
你能看见现在的我

风霜还不曾来侵蚀
秋雨也未滴落
青涩的季节又已离我远去
我已亭亭 不忧 也不惧

现在 正是
我最美丽的时刻
重门却已深锁
在芬芳的笑靥之后
谁人知我莲的心事

无缘的你啊
不是来得太早 就是
太迟

【请别哭泣】

我已无诗
世间也再无飞花 无细雨
尘封的四季啊
请别哭泣

万般 万般的无奈
爱的馀烬已熄
重回人间
猛然醒觉那千条百条 都是
已知的路 已了然的轨迹

跟著人群走下去吧
就这样微笑地走到尽头
我柔弱的心啊
请试著去忘记 请千万千万
别再哭泣

【树的画像】

当迎风的笑靥已不再芬芳
温柔的话语都已沉寂
当星星的瞳子渐冷渐暗
而千山万径都绝灭踪迹

我只是一棵孤独的树
在抗拒著秋的来临

【禅意(-)】

当你沉默地离去
说过的或没有说过的话 都已忘记

我将我的哭泣 也夹在书页里
好像我们年少时的那几朵茉莉

也许 会在多年后的一个黄昏里
从偶而翻开的扉页中落下

没有芳香 再无声息
窗外 那时也许正落著细细的
细细的雨

【禅意(二)】

当一切都已过去
我知道
我会把你忘记

心上的重担卸落
请你 请你原谅我
生命原是要不断地受伤和不断地复原

世界 仍然是一个
在温柔地等待著我成熟的果园

天 这样蓝
树 这样绿
生活 原来可以这样的安宁和美丽

【雾起时】

雾起时 我就在你的怀里
这林间 充满了湿润的芳香
充满了那不断要重现的少年时光

雾散后
却已是一生
山空湖静
只剩下那 在千人万人中
也绝不会错认的背影

【历史博物馆】
--人的一生,也可以象一座博物馆吗



最起初 只有那一轮山月
和极冷极暗记忆里的洞穴

然后你微笑着向我走来
在清凉的早上 浮云散开

既然我该循路前去迎你
请让我们在水草丰美的地方定居
我会学着在甲骨上卜凶吉
并且把爱与信仰 都烧进
有着水纹云纹的彩陶里

那时侯 所有的故事
都开始在一条芳香的河边
涉江而过 芙蓉千朵
诗也简单 心也简单



雁鸟急飞 季节变异
沿着河流我慢慢向南寻去
曾刻过木质观音浑圆的手
也曾细雕着 一座
隋朝石佛微笑的唇

迸飞的碎粹之后 逐渐呈现
那心中最亲爱与最熟悉的轮廓
在巨大阴冷的石窟里
我是谦卑无怨的工匠
生生世世 反复描摹



可是 究竟在哪里有了差错
为什么 在千世的轮回里
我总是与盼望的时刻擦肩而过
风沙来前 我为你
曾经那样深深埋下的线索
风沙过后 为什么
总会有些重要得细节被你遗漏

归路难求 且在月明的夜里
含泪为你斟上一杯葡萄美酒
然后再急拔琵琶 催你上马
那时候 曾经水草丰美的世界
早已进入神话 只剩下
枯萎的红柳和白杨 万里黄沙



去又往返 仿佛
总有潮音在暗夜里呼唤
胸臆间满是不可解的温柔
用五彩丝线绣不完的春日
越离越远 云层越积越厚
我斑驳的心啊
在传说与传说之间缓缓游走



今生重来与你重逢
你在柜外 我已在柜中
隔着一片冰冷的玻璃
我热切地等待着你的来临
在错谔间 你似乎听到一些声音
当然你绝不可能相信
这所有的绢 所有的帛
所有的三彩和泥塑
这柜中所有的刻工和雕纹啊
都是我给你的爱 都是
我历经千劫百难不死的灵魂



在暮色里你漠然转身 渐行渐远
长廊寂寂 诸神静默
我终于成木成石 一如前世
廊外 仍有千朵芙蓉
淡淡地开在水中

浅紫 柔粉
还有那雪样的白
像一副佚名的宋画
在时光里慢慢点染 慢慢湮开

【诗的价值】

若你忽然问我
为什么要写诗

为什么 不去做些
别的有用的事

那么 我也不知道
该怎样回答

我如金匠 日夜捶击敲打
只为把痛苦延展成
薄如蝉翼的金饰

不知道这样努力地
把忧伤的来源转化成
光泽细柔的词句
是不是 也有一种
美丽的价值

【如歌的行板】

一定有些什么
是我所不能了解的

不然 草木怎么都会
循序生长
而侯鸟都能飞回故乡

一定有些什么
是我所无能无力的

不然 日与夜怎么交替得
那样快 所有的时刻
都已错过 忧伤蚀我心怀

一定有些什么 在叶落之后
是我所必须放弃的

是十六岁时的那本日记
还是 我藏了一生的

那些美丽的如山百合般的
秘密

【爱的筵席】

是令人日渐消瘦的心事
是举箸前莫名的伤悲
是记忆里一场不散的筵席
是不能饮不可饮 也要拼却的
一醉

【年轻的心】

不再回头的
不再是古老的辰光
也不只是那些个夜晚的
星群和月亮

尽管 每个清晨仍然会
开窗探望
每个夏季 仍然
会有茉莉的清香

可是 是有些什么
已经失落了
在拥挤的市街前
在仓皇下降的暮色中
我年轻的心啊
会有茉莉的清香

可是 是有些什么
已经失落了
在拥挤的市街前
在仓皇下降的暮色中
我年轻的心啊
永不再重逢

【蚌与珠】

无法消除那创痕的存在
于是 用温热的泪液
你将昔日层层包裹起来

那记忆却在你怀中日渐
晶莹光耀 每一转侧
都来触到痛处
使回首的你怆然老去
在深深的静默的 海底

【缘起】

就在众荷之间
我把我的一生都
交付给你了

没有什么可以斟酌
可以来得及盘算
是的 没有什么
可以由我们来安排的啊
在千层万层的莲叶之前
当你一回眸

有很多事情就从此决定了
在那样一个 充满了
花香的 午后

【一个画荷的下午】

在那个七月的午后
在新雨的荷前 如果
如果你没有回头

我本来可以取任何一种题材
本来可以画成 一张
完全不同的素描或是水彩

我的一生 本来可以有
不同的遭逢 如果
在新雨的荷前
你只是静静地走过

在那个七月的午后 如果
如果你没有 回头

【十六岁的花季】

在陌生的城市里醒来
唇间仍留着你的名字
爱人我已离你千万里
我也知道
十六岁的花季只开一次

但我仍在意裙裾的洁白
在意那一切被赞美的
被宠爱与抚慰的情怀
在意那金色的梦幻的网
替我挡住异域的风霜

爱原来是一种酒
饮了就化作思念
而在陌生的城市里
我夜夜举杯
遥向着十六岁的那一年

【惑】

我难道是真的在爱着你吗
难道 难道不是
在爱着那不复返的青春

那一朵
还没开过就枯萎了的花
和那样仓促的一个夏季

那一张
还没着色就废弃了的画
和那样不经心的一次别离

我难道是真的在爱着你吗
不然 不然怎么会
爱上
那样不堪的青春

【疑问】

我用一生
来思索一个问题

年轻时 如羞涩的蓓蕾
无法启口

等花满枝丫
却又别离

而今夜相见
却又碍着你我的白发

可笑啊 不幸的我
终于要用一生
来思索一个问题

【我的信仰】

我相信 爱的本质一如
生命的单纯与温柔
我相信 所有的
光与影的反射和相投

我相信 满树的花朵
只源于冰雪中的一粒种子
我相信 三百篇诗
反复述说着的 也就只是
年少时没能说出的
那一个字

我相信 上苍一切的安排
我也相信 如果你愿与我
一起去追溯
在那遥远而谦卑的源头之上
我们终于会互相明白

【山月(一)】
--旧作之一

在山中 午夜 松林象海浪
月光替松林剪影
你笑着说 这不是松
管它是什么 深远的黑 透明的蓝
一点点淡青 一片片银白
还有那幽幽的绿 映照着 映照着
林中的你 在 你的林中

你殷勤款待因为你是富豪
有着许许多多山中的故事
佛晓的星星 林火 传奇的梅花鹿
你说着 说着
却留神着不对我说 那一个字

我等着 用化石般的耐心
可是 月光使我聋了 山风不断袭来
在午夜 古老的林中百合苍白

【山月(二)】
--旧作之二

我曾踏月而去
只因你在山中
而在今夜诉说着的热泪里
犹见你微笑的面容

丛山黯暗
我华年已逝
想林中次次春回 依然
会有强健的你
挽我拾级而上
而月色如水 芳草凄迷

【山月(三)】
--旧作之三

请你静听 月下
有商女在唱后庭
(唱时必定流泪了吧)

雨雪霏霏 如泪
如泪
(唱歌的我是不是商女呢)

不知道 千年的梦里
都有些什么样的曲折和反复
五百年前 五百年后
有没有一个女子前来 为你
含泪低唱

而月色一样满山
青春一样如酒

【无悔的人】

她曾对我许下
一句非常温柔的诺言
而那轮山月
曾照过她在林中 年轻的
皎洁的容颜

用芳香的一瞬 来换我
今日所有的忧伤和寂寞

在长歌痛苦的人群里
她可知道 我仍是啊
无悔的那一个

【诀别】

不愿成为一种阻挡
不愿 让泪水
沾濡上最亲爱的那张脸庞

于是 在这黑暗的时刻
我悄然隐退
请原谅我不说一声再会
而在最深最深的角落里
试着将你藏起
藏到任何人 任何岁月
也无法触及的 距离

【溶雪的时刻】

当她沉睡时
他正走在溶雪的小路上
渴念着旧日的
星群 并且在
冰块互相撞击的河流前
藏到任何人 任何岁月
也无法触及的 距离

【溶雪的时刻】

当她沉睡时
他正走在溶雪的小路上
渴念着旧日的
星群 并且在
冰块互相撞击的河流前
轻声地
呼唤着她的名字
而在南国的夜里
一切是如常的沉寂
除了几瓣疲倦的花瓣
因风
落在她的窗前

【泪·月华】

忘不了的 是你眼中的泪
映影着云间的月华

昨夜 下了雨
雨丝侵入远山的荒冢
那小小的相思木的树林
遮盖在你坟山的是青色的荫
今晨 天晴了
地萝爬上远山的荒冢
那轻轻的山谷里的野风
佛拭在你坟上的是白头的草

黄昏时
谁会到坟间去辨认残破的墓碑
已经忘了埋葬时的方位
只记得哭的时候是朝着斜阳

随便吧
选一座青草最多的
放下一束风信子
我本不该流泪
明知地下长眠的不一定是你
又何必效世俗人的啼泣

是几百年了啊
这悠长的梦 还没有醒
但愿现实变成古老的童话
你只是长睡一百年 我也陪你
让野蔷薇在我们身上开花
让红胸鸟在我们发间做巢
让落叶在我们衣褶里安息
转瞬间就过了一个世纪

但是 这只是梦而已
远山的山影吞没了你
也吞没了我忧郁的心
回去了 穿过那松林
林中有模糊的鹿影
幽径上开的是什么花
为什么夜夜总是带泪的月华

【远行】

明日
明日又隔山岳
上岳温柔庄严
有郁雷发自深谷
重峦叠嶂
把我的双眸遮掩

再见 我爱
让我独自越过这陌生的涧谷
隔着深深的郁闷的空间
我的昔时在哭

【自白】

别再写这些奇怪的诗篇了
你这一辈子别想做诗人
但是
属于我的爱是这样美丽
我心中又怎能不充满诗意

我的诗句象断链的珍珠
虽然残缺不全
但是每一颗珠子
仍然柔润如初

我无法停止我笔尖的思绪
像无法停止的春天的雨
虽然会下得满街泥泞
却也洗干净了茉莉的小花心

【四季】

1

让我相信 亲爱的
这是我的故事
就好像 让我相信
花开 花落
就是整个春季的历史

2

你若能忘记 那么
我应该也可以
把所有的泪珠都冰凝在心中
或者 将它们缀上
那夏夜的无垠的天空

3

而当风起的时候
我也只不管紧一紧衣裾
护住我那仍在低唱的心
不让秋来偷听

4

只为 不能长在落雪的地方
终我一生 无法说出那个盼望
我是一棵被移植的针叶木
亲爱的 你是那极北的
冬日的故土

【为什么】

我可以锁住我的心 为什么
却锁不住爱和忧伤

在长长的一生里 为什么
欢乐总是乍现就凋落
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时光

【短歌】

在无人经过的山路旁
桃花纷纷地开了
并且落了

镜前的那个女子
长久地凝视着
镜里
她的芬芳馥郁的美丽
而那潮湿的季节 和
那柔润的心
就是常常被人在太迟了的时候
才记起来的
那一种 爱情

【青春(三)】
--之三

我爱 在今夜
回看那来时的山径
才发现 我们的日子已经
用另一种全然不同的方式
来过了又走了

曾经那样热烈地计划过的远景
那样细致精密地描好了的蓝图
曾经那样渴盼着它出现的青春
却始终
始终没有来临

【昙花的秘密】

总是
要在凋谢后的早晨
你才会走过
才会发现 昨夜
就在你的窗外
我曾经是
怎样美丽又怎样寂寞的
一朵

我爱 也只有我
才知道
你错过的昨夜
曾有过 怎样皎洁的月

【距离】

我们置身在极高的两座山脊上
遥遥的彼此不能相望
却能听见你温柔的声音传来
云雾缭绕 峡谷陡峭
小心啊 你说 我们是置身在
一步都不可以走错的山脊上啊

所以 即使是隔着那样远
那样远的距离
你也始终不肯纵容我 始终守着
在那个年轻的夜里所定下的戒律

小心啊 你说
我们一步都不可以走错
可是 有的时候
严厉的你也会忽然忘记
也会回头来殷殷询问
荷花的消息 和那年的
山月的踪迹

而我能怎样回答你呢
林火已熄 悲风凛冽
我哽 的心终于从高处坠落
你还在叮咛 还在说
小心啊 我们
我们一步都不可以走错

所有的岁月都已变成
一篇虚幻的神话 任它
绿草如茵 花开似锦
也终于都要纷纷落下
在坠落的昏眩里
有谁能给我一句满意的解答

永别了啊
孤立在高高的山脊上的你
如果从开始就是一种
错误 那么 为什么
为什么它会错得那样的 美丽

【白鸟之死】

你若是那含泪的射手
我就是 那一只
决心不再躲闪的白鸟

只等那羽箭破空而来
射入我早已碎裂的胸怀
你若是这世间唯一
唯一能伤我的射手
我就是你所有的青春岁月
所有不能忘的欢乐和悲愁

就好象是最后的一朵云彩
隐没在那无限澄蓝的天空
那么 让我死在你的手下
就好象是 终于能
死在你的怀中

【致流浪者】

总有一天 你会在灯下
翻阅我的心 而窗外
夜已很深 很静

好像是 一切都已过去了
年少时光的熙熙攘攘
尘埃与流浪 山风与海涛
都已止息 年也终于老去

窗外 夜雾漫漫
所有的悲欢都已如彩蝶般
飞散 岁月不再复返

无论我曾经怎样固执地
等待过你 也只能
给你留下一本
薄薄的 薄薄的 诗集

【十字路口】

如果我真的爱过你
我就不会忘记

当然 我还是得
不动声色地走下去
说 这天气真好
风又轻柔
还能在斜阳里疲倦地微笑
说 人生真平凡
也没有什么波折和忧愁
可是 如果我真的爱过你
我就不会忘记

就是在这个十字路口
年轻的你我 曾挥手
从此分离

【青春的衣裾】

我式一条清澈的河流
绕过你 立的沙洲
在那个晴朗的夏日
有着许多白云的午后

你青青的衣裾
在风利飘摇
倒映在我心中
又象一条温柔的水草

带着甜蜜的痛楚
我频频回顾
我将流过不再重回
此生将无法与你再相会

我知道 冬必将来临
芦花也会凋尽
两岸的悲欢将如云烟
只留下群星在遥远的天边

在冰封之前
我将流入大海
而在幽暗的孤寂的海底
我会将你想起
还有你那 还有你那
青青的衣裾

【给青春】

并不是我愿意这样 老去的
只是白天黑夜不断地催促
将你从我身边夺去
到 连我伸手也再无法构及的
距离

【悲剧的虚与实】

其实 并不是真的老去
若真的老去了 此刻
再相见时 我心中
如何还能有轰然的狂喜

因此 你迟疑着回首时
也不是真的忘记
若真的忘记了 月光下
你眼里那能有柔情如许

可是 又好像并不是
真的在意 若真的曾经
那样思念过 又如何能
云淡风轻地握手寒喧
然后含笑道别 静静地
目送你 再次 再次的
离我而去

【山百合】

与人无争 静静地开放
一朵芬芳的山百合
静静地开放在我的心里

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它的洁白
只有我的流浪者
在孤独的路途上
时时微笑地想起它来

【艺术家】

你已用泪洗净我的笔
好让我在今夜画出满池的烟雨

而在心中那个芬芳的角落
你为我雕出一朵永不凋谢的荷

浮生若梦
我爱
何者是实 何者是空
何去何从

【永远的流浪者】

你尽管说吧
你尽管说吧
说你爱我 或者不爱
你尽管去选择那些
难懂的字句 把它们
反反复复地排列开来
你尽管说吧
列蒂齐亚 你的心情
我都会明白

你尽管变吧
变得快乐 或者冷漠
你尽管去试戴所有的
复杂的面具
走一些曲折的路
你尽管去做吧
列蒂齐亚 你的心情
我都会明白

人世间尽管有变迁
友朋里尽管有
难测的胸怀 我只知道
列蒂齐亚 你是我
最初和最后的爱

在迢遥的星空上
我是你的 我是你的
永远的流浪者
用漂泊的一生 安静地
守护在你的幸福 和
你温柔的心情之外

可是 列蒂齐亚
漂流在恒星的走廊上
想你 却无法传递
流浪者的心情啊
列蒂齐亚 你可明白

【试验(一)】
--之一

他们说 在水中放进
一块小小的明矾
就能沉淀出 所有的
渣滓

那么 如果
如果在我们的心中放进
一首诗
是不是 也可以
沉淀出所有的 昨日

【试验(二)】
--之二

化学课里 有一种试纸
遇酸变红 遇碱变蓝

我多希望
在人生里
能有一种试纸
可以 先来替我

序.江河
张晓风
一一个叫穆伦·席连勃的蒙古女孩

猛地,她抽出一幅油画,逼在我眼前。

“这一幅是我的自画像,我一直没有画完,我有点不敢画下去的感觉,因为我画了一半,才忽然发现画得好象我外婆……”

而外婆在一张照片里,照片在玻璃框子里,外婆已经死了十三年了,这女子,何竟在画自画像的时候画出了记忆中的外婆呢?那其间有什么神秘的讯息呢?

外婆的全名是宝尔吉特光濂公主,一个能骑能射枪法精准的旧王族,属于吐默特部落,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她老跟小孙女说起一条河,(多象《根的故事》!)河的名字叫“西喇木伦”,后来小女孩才搞清楚,外婆所以一直说着那条河,是因为一个女子的生命无非就是如此,在河的这一边,或者那一边。

女孩长大了,不会射、不会骑,却有一双和开弓射箭等力的手,她画画。在另一幅已完成的自画像里,背景竟是一条大河,一条她从来没有去过的故乡的河,“西喇木伦”,一个人怎能画她没有见过的河呢?这蒙古女子必然在自己的血脉中听见河水的淙淙,在自己的黑发中隐见河川的流泻,她必然是见过“西喇木伦”的一个。

实上,她的名字就是“大江河”的意思,她的蒙古全名是穆伦·席连勃,但是,我们却习惯叫她席慕蓉,慕蓉是穆伦的译音。而在半生的浪迹之后,由四川而香港而台湾而比利时,终于在石门乡村置下一幢独门独院,并在庭中养着羊齿植物和荷花的画室里,她一坐下来画自己的时候,竟仍然不经意的几乎画成外婆,画成塞上弯弓而射的宝尔吉特光濂公主,这其间,涌动的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呢?

二好大好大的蓝花

二岁,住在重庆,那地方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金刚玻,记忆就从那里开始。似乎自己的头特别大,老是走不稳,却又爱走,所以总是跌跤,但因长得圆滚倒也没受伤。她常常从山坡上滚下去,家人找不到她的时候就不免要到附近草丛里拨拨看,但这种跌跤对小女孩来说,差不多是一种诡秘的神奇经验。有时候她跌进一片森林,也许不是森林只是灌木丛,但对小女孩来说却是森林,有时她跌跌撞撞滚到池边,静静的池塘边一个人也没有,她发现了一种“好大好大蓝色的花”,她说给家人听,大家都笑笑,不予相信,那秘密因此封缄了十几年。直到她上了师大,有一次到阳明山写生,忽然在池边又看到那种花,象重逢了前世的友人,她急忙跑去问林玉山教授,教授回答说是“鸢尾花”,可是就在那一刹那,一个持续了十几年的幻象忽然消灭了。那种花从梦里走到现实里来。它从此只是一个有名有姓有谱可查的规规矩矩的花,而不再是小女孩记忆里好大好大几乎用仰角才能去看的蓝花了。

如何一个小孩能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池塘边窥见一朵花的天机,那其间有什么神秘的召唤?三十六年过去,她仍然惴惶不安的走过今春的白茶花,美,一直对她有一种蛊惑力。

如果说,那种被蛊惑的遗传特质早就潜伏在她母亲身上,也是对的。一九四九,世难如涨潮,她仓促走避,财物中她撇下了家传宗教中的重要财物“舍利子”,却把新做不久的大窗帘带着,那窗帘据席慕蓉回忆起来,十分美丽,初到台湾,母亲把它张挂起来,小女孩每次睡觉都眷眷不舍的盯着看,也许窗帘是比舍利子更为宗教更为庄严的,如果它那玫瑰图案的花边,能令一个小孩久久感动的话。

三十四岁的画架

别人提到她总喜欢说她出身于师大艺术系,以及后来的比利时布鲁塞尔的皇家艺术学院,但她自己总不服气,她总记得自己十四岁,背着新画袋和画架,第一次离家,到台北师范的艺术科去读书的那一段、学校原来是为训练小学师资而设的,课程安排当然不能全是画画,可是她把一切的休息和假期全用来作画了,硬把学校画成“艺术中学”。

一年级,暑假还没到,天却炎热起来,别人都乖乖的在校区里画,她却离开同学,一个人走到学校后面去,当时的和平东路是一片田野,她怔怔的望着小河兀自出神。正午,阳光是透明的,河水是透明的,一些奇异的倒影在光和水的双重晃动下如水草一般的生长着。一切是如此喧哗,一切又是如此安静,她忘我的画着,只觉自己和阳光已混然为一,她甚至不觉得热,直到黄昏回到宿舍,才猛然发现,短袖衬衫已把胳膊明显的划分成棕红和白色两部分。奇怪的是,她一点都没有感到风吹日晒,唯一的解释大概就是那天下午她自己也变成太阳族了。

“啊!我好喜欢那时候的自己,如果我一直都那么拼命,我应该不是现在的我。”大四,国画大师傅心畲来上课,那是他的最后一年,课程尚未结束,他已撒手而去。

他是一个古怪的老师,到师大来上课,从来不肯上楼,学校只好将就他,把学生从三楼搬到楼下来,他上课一面吃花生糖.一面问:“有谁做了诗了?有谁填了词了?”他可以跟别人谈五代官制,可以跟别人谈四书五经谈诗词,偏偏就是不肯谈画。

每次他问到诗词的时候,同学就把席慕蓉推出来,班上只有她对诗词有兴趣,傅老师因此对她很另眼相看。当然也许还有另外一个理由,他们同属于“少数民族”,同样具有傅老师的那方小印上刻“旧王孙”的身分。有一天,傅老师心血来潮,当堂写了一个“璞”字送给席慕蓉,不料有个男同学斜冲出来一把就抢跑了。当然,即使是学生,当时大家也都知道傅老师的字是“有价的”,傅老师和席慕蓉当时都吓了一跳,两人彼此无言的相望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老师的那一眼似乎在说:“奇怪,我是写给你的,你不去抢回来吗?”但她回答的眼神却是:“老师,谢谢你用这么好的一个字来形容我,你所给我的,我已经收到了,你给我那就是我的,此生此世我会感激,我不必去跟别人抢那幅字了……”

隔着十几年,师生间那一望之际的千言万语仍然点滴在心。

四当别人指着一株祖父时期的樱桃树

在欧洲,被乡愁折磨,这才发现自己魂思梦想的不是故乡的千里大漠而是故宅北投。北投的长春路,记忆里只有绿,绿得不能再绿的绿,万般的绿上有一朵小小的白云。想着、想着,思绪就凝缩为一幅油画。乍看那样的画会吓一跳,觉得那正是陶渊明的“停云,思亲友也”的“图解”,又觉得李白的“浮云游子意”似乎是这幅画的注脚。但当然,最好你不要去问她,你问她,她会谦虚的否认,说自己是一个没有学问没有理论的画者,说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直觉的画了出来。

那阵子,与法国断交,她放弃了向往已久的巴黎,另外请到两个奖学金,一个是到日内瓦读美术史,一个是到比利时攻油画,她选择了后者,她说,她还是比较喜欢画画。

当然,凡是有能力把自己变成美术史的人应该不必去读由别人绘画生命所累积成的美术史。有一天,一个欧洲男孩把自家的一棵樱桃树指给她看:“你看到吗?有一根枝子特别弯.你知道树枝怎么会弯的?是我爸爸坐的呀!我爸爸小时候偷摘樱桃被祖父发现了,祖父罚他,叫他坐在树上,树枝就给他压弯了,到现在都是弯的。”

说故事的人其实只不过想说一段轻松的往事,听的人却别有心肠的伤痛起来,她甚至忿忿然生了气。凭什么?一个欧洲人可以在平静的阳光下看一株活过三代的树,而作为一个中国人却被连根拔起,“秦时明月汉时关”,竟不再是我们可以悠然回顾的风景!

那愤怒持续了很久,但回台以后却在一念之间涣然冰释了,也许我们不能拥有祖父的樱桃树,但植物园里年年盛夏如果都有我们的履痕,不也同样是一段世缘吗?她从来不能忘记玄武湖,但她终于学会珍惜石门乡居的翠情绿意以及六月里南海路上的荷香。

五骠悍

“那时候也不晓得怎么有那么大的勇气,自己抱着上五十幅油画赶火车到欧洲各城里去展览。不是整幅画带走,整幅画太大,需要雇货车来载,穷学生哪有这笔钱?我只好把木框拆下来,编好号,绑成一大扎,交火车托运。画布呢?我就自己抱着,到了会场,我再把条子钉成框子,有些男生可怜我一个女孩子没力气,想帮我钉我还不肯,一径大叫:‘不行,不行,你们弄不清楚你们会把我的东西搞乱的!’”

在欧洲,她结了婚,怀了孩子,赢得了初步的名声和好评,然而,她决定回来,把孩子生在自己的土地上。知道她离开欧洲跑回台湾来,有位亲戚回台小住,两人重逢,那亲戚不再说话,只说:“咦,你在台湾也过得不错嘛!”“作为一个艺术家当然还是生活在自己的土地上好。”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人在车里,车在台北石门之间的高速公路上,她手握方向盘,眼睛直朝前看而不略作回顾。“他开车真‘骠悍’,象蒙古人骑马!”有一个叫孙春华的女孩子曾这样说她。

骠悍就骠悍吧!在自己的土地上,好车好路,为什么不能在合法的矩度下意气风发一点呢?

六跟荷花一起开画展

“你的画很拙,”廖老师这样分析她:“你分明是科班出身(从十四岁就在苦学了)!你应该比别人更容易受某些前辈的影响,可是,你却拒绝所有的影响,维持了你自己。”

廖老师说的对,她成功的维持了她自己,但这不意味着她不喜欢前辈画家。相反的,正是因为每一宗每一派都喜欢,所以可以不至于太迷恋太沉溺于一家。如果要说起她真的比较喜欢的画,应该就是德国杜勒的铜版画了。她自己的线条画也倾向于这种风格,古典的、柔挺断却根根清晰分明似乎要一一“负起责任”来的线条,让人觉得仿佛是从慎重的经籍里走出来的插页。

“我六月里在历史博物馆开画展,刚刚好,那时候荷花也开了。”听不出她的口气是在期待荷花?抑是画展?在荷花开的时候开画展,大概算是一种别致的联展吧!

画展里最重要的画是一系列镜子,象荷花拔出水面,镜中也一一绽放着华年。

七千镜如千湖,千湖各有其鉴照

“这面镜子我留下来很久了,因为是母亲的,只是也不觉得太特别,直到母亲从外国回来,说了一句:‘这是我结婚的时候人家送的呀!’我才吓了一跳,母亲十九岁结婚,这镜子经历多少岁月了?”她对着镜子着迷起来。“所谓古董,大援款是这么回事吧,大概背后有一个细心的女人,很固执的一直爱惜它,爱惜它,后来就变成古董了。”那面小梳妆镜暂时并没有变成古董,却幻成为一面又一面的画布,象古神话里的法镜,青春和生命的秘钥都在其中。站在画室中一时只觉千镜是千湖,千湖各有其鉴照。

“奇怪,你画的镜子怎么全是这样椭圆的、古典的,你没有想过画一长排镜子,又大又方又冷又亮,舞蹈家的影子很不真实的浮在里面,或者三角组合的穿衣镜,有着‘花面交相映’的重复。”

“不,我不想画那种。”

“如果画古铜镜呢?那种有许多雕纹而且照起人来模模糊糊的那一种。”

“那倒可以考虑。”

“习惯上,人家都把画家当作一种空间艺术的经营人,可是看你的画读你的诗,觉得你急于抓住的却是时间。你怎么会那样迷上时间的呢?你画镜子、作画荷花、你画欧洲婚礼上一束白白香香的小苍兰,你画雨后的彩虹(虽说是为小孩画的)你好象有点着急,你怕那些东西消失了,你要画下的写下的其实是时间。”

,”她显然没有分辨的意思:“我画镜子,也许因为它象征青春,如果年华能倒流,如果一切能再来一次,我一定把每件事都记得,而不要忘记……”

“我仍然记得十九岁那年,站在北投家中的院子里,背后是高大的大屯山.脚下是新长出来的小绿草,我心里疼惜得不得了,我几乎要叫出来;‘不要忘记!不要忘记!’我是在跟谁说话?我知道我是跟日后的‘我’说话,我要日后的我不要忘记这一刹!”于是,另一个十九年过去,魔术似的,她真的没有忘记十九年前那一刹时的景象。让人觉得一个凡人那样哀婉无奈的美丽祝告恐怕是连天地神明都要不忍的。人类是如此有限的一种生物,人类活得如此粗疏懒慢,独有一个女子渴望记住每一刹间的美丽,那么,神明想,成全她吧!

连你的诗也是一样,象《悲歌》里:

今生将不再见你
只为再见的
已不是你
心中的你己永不再现
再现的只是些沧桑的
日月和流年

《青春》里:

遂翻开那发黄的扉页
命运将它装订得极为拙劣
含着泪我一读再读
却不得不承认
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

而在《时光的河流》里:

啊我至爱的此刻
从我们床前流过的
是时光的河吗

“我真是一个舍不得忘记的人……”她说。

(诚如她在《艺术品》那首诗中说的:是一件不朽的记忆,一件不肯让它消逝的努力,一件想挽回什么的欲望。)

“什么时候开始写诗的?”

“初中,从我停止偷抄二姐的作文去交作业的时候,我就只好自己写了。”

八牧歌

记得初见她的诗和画,本能的有点趑趄犹疑,因为一时决定不了要不要去喜欢。因为她提供的东西太美,美得太纯洁了一点,使身为现代人的我们有点不敢置信。通常,在我们不幸的经验里,太美的东西如果不是虚假就是浮滥,但仅仅经过一小段的挣扎,我开始喜欢她诗文中独特的那种清丽。

在古老的时代,诗人“总选集”的最后一部分,照例排上僧道和妇女的作品,因为这些人向来是“敬陪末座”的。席慕蓉的诗龄甚短(虽然她已在日记本上写了半辈子),你如果把她看作敬陪末座的诗人也无不可,但谁能为一束七里香的小花定名次呢?它自有它的色泽和形状,席慕蓉的诗是流丽的、声韵天成的,溯其流而上,你也许会在大路的尽头看到一个蒙古女子手执马头琴,正在为你唱那浅白晓畅的牧歌。你感动,只因你的血中多少也掺和着“径万里兮度沙漠”的塞上豪情吧!

她的诗又每多自宋诗以来对人生的洞彻,例如:

离别后
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
永不老去
《乡愁》
又如:

爱原来是没有名字的
在相遇前等待就是它的名字
《爱的名字》

或如:

溪水急着要流向海洋
浪潮却渴望重回土地
《七里香》

象这样的诗,或说这样的牧歌,应该不是留给人去研究或者反复笺注的。它只是,仅仅只是,留给我们去喜悦去感动的。不要以前辈诗人的“重量级标准”去预期她。余光中的磅磅激健、洛夫的邃密孤峭、杨牧的雅洁深秀、郑愁予的潇洒妩媚,乃至于管管的俏皮生鲜都不是她所能及的。但是她是她自己,和她的名字一样,一条适意而流的江河,你看到它的满满的洋溢到岸上来的波光,听到它滂沛的旋律,你可以把它看成一条一目了然的河,你可以没于其中,泅于其中,鉴照于其中,但至于那河有多深沉或多惆怅?那是那条河自己的事情,那条叫“西喇木伦”的河的自己的事情。

而我们,让我们坐下来,纵容一下疲倦的自己,让自己听一首从风中传来的牧歌吧!

<<一棵开花的树>>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
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
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於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那是我凋零的心

【出塞曲】

请为我唱一首出塞曲
用那遗忘了的古老言语
请用美丽的颤音轻轻呼唤
我心中的大好河山

那只有长城外才有的景象
谁说出塞曲的调子太悲凉
如果你不爱听
那是因为
歌中没有你的渴望

而我们总是要一唱再唱
像那草原千里闪著金光
像那风沙呼啸过大漠
像那黄河岸 阴山旁
英雄骑马壮
骑马荣归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