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ckground url 知乎:有知道王渔洋《秋柳四章》的吗?这是其中一首,可以解读一下吗?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高考问答 时间:2024/05/01 14:17:58
秋来何处最销魂,残照西风白下门
他日参差春燕影,只今憔悴晚烟痕
愁生陌上黄骢曲,梦远江南乌夜村
莫听临风三弄笛,玉关哀怨总难论
可以解读一下吗?最好能加以说明作者感受和它相关的一些知识,呵呵

王渔洋即王士祯,字子真,一字贻上,号阮亭,别号渔洋山人。他年少才丰,于诗词、文赋无所不擅。

清初,王士禛以初露头角的青年,写了四首看似寻常的《秋柳》诗,却得到很多人的和作,造成相当大的影响,其中应有特殊的“魅力”在起作用。王氏《蚕尾续文·菜根堂诗集序》说:“顺治丁酉秋,予客济南,时正秋赋,诸名士云集明湖。一日会饮水面亭,亭下杨柳十(一作“千”)余株,披拂水际,绰约近人,叶始微黄,乍染秋色,若有摇落之态。予怅然有感,赋诗四章,一时和者数十人。”又自撰《年谱》:“顺治十四年丁酉,二十四岁。八月,游历下,集诸名士于明湖,举秋柳社。……赋《秋柳》诗四章,和者数百人。”“秋赋”,指秋季省会乡试举人。王氏已先在顺治八年辛卯十八岁时中举,十二年乙未二十二岁时进士会试中式因故来参加殿试(十五年补殿浅成进士)。这次他自己没有参加乡试,只是秉乡试之机,邀集一些应试者在济南大明湖为秋柳诗会。他上面说的都只是咏柳之事。但诗的《自序》说:“昔江南王子,感落叶以兴悲;金城司马,攀长条而陨涕。仆本恨人,性多感慨。寄情杨柳,同《小雅》之仆夫;致托悲秋,望湘皋之远者。偶成四什,以示同人,为我和之。”王子,指梁简文帝萧纲,其《秋兴赋》云:“洞庭之叶初下,塞外之草前衰。”金城司马,指东晋桓温,曾为大司马。《世说新语·语言》:“桓公(温)北征,经金城(属今南京市),见前为琅琊(太守)时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涕。”寄情二句,《诗经·小雅·采薇》写遣戍役夫事;以“仆夫”称役夫,则见接连的下一篇《出车》诗。《采薇》宋章云:“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致托二句,用《楚辞·湘夫人》:“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余。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捐余袂兮江中,遗余 兮澧浦。搴汀州兮杜若,将以遗兮选者。”虽极力写得掩抑婉转,而诗中寓有人世沧桑之感,非专为咏柳而作,也显然流露。当时和作者之多,必不乏窥见作者用意而引起共鸣的。
处于满族方奠统治基础的清初,民族矛盾深受忌讳,沧桑易代最关敏感,“文网”之祸大为可畏。作者下笔时,想早有预防,在句中多留辩解地步。王氏的外甥朱晓村为了宣扬此诗是为南明“故伎”而作,特为画图张挂,并作跋文。高丙谋《秋柳诗释》引朱氏跋文:“(诗)为明福藩故伎作也。伎,洛阳产,后随至金陵。鼎革后,流落济南,每于酒筵客座,谈及当年旧事,因叹人生无常,秾华易谢,故托秋柳以寄意云。“徐嘉《顾亭林诗笺注》,引唐葆年的话,更明指:“盖为郑妥娘作也。妥娘,福藩时歌伎,鼎革后,流落济南。且当时在座者姐妹二人,故有桃根、桃叶之句。晓村先生实为新城城王氏之外甥,寿逾古稀,多所见闻。”朱氏所为,当为王家避祸而散出的“烟幕”,但王氏自己亦先为此“烟幕”而预留“地步”,故诗篇作此解释既然可通,内容亦有近似,自然可以引起一些人的相信。
后来王氏作诗的用意,逐渐引起更多人的猜测和指陈。李兆元《渔洋山人秋柳诗旧笺》、郑鸿《渔洋秋柳诗笺注解》,都指出此诗是“吊明亡之作”,虽然字句间具体的理解,互有出入,未必尽合;但主题的掌握应该是正确的。清末张之洞《济南杂诗》之四自注:“山东巡抚署,为明济南王故宫,引济水贯其中。王渔洋《秋柳》诗,为故王作也。”陈衍《石遗室诗话》曾引之。按济南王始封者为英宗第二子,崇祯间嗣王由枢在清兵下济南时被执。其事未关大局,不易引起王氏那样为之张皇咏叹;且于词句亦较难绾合,故不具论。
王氏《秋柳》诗的主题,感慨明亡而不指斥清朝;且认为当时遗民志士的抗清行为,难以成功,不应继续。其形式,表面上是直陈其事的“赋”体咏物诗,暗中却为寓有深意的“比兴”之作。其“比兴”,又故意写得婉约浑涵,使人可以作多种的想象与理解,以“多义性”使人不易坐实主题。王氏及身不曾以此诗遭“文网”之祸;据管世铭《追忆旧事》诗注、陈康祺《郎潜纪闻》、郭则澐《十朝诗乘》所载,直到乾隆朝还有人举发其诗的“连碍”,“疏请禁毁”,也没有得到请廷的批准执行,原因就在于此。现按原诗次序,简述其“多义性”表现于下。
秋来何处最消魂,残照西风白下门。
他日差池春燕影,只今憔悴晚烟痕。
愁生陌上黄骢曲,梦远江南乌夜村。
莫听临风三弄笛,玉关哀怨总难论。

第一联。赋柳:说秋天最引人消魂的,莫过于“西风残照”中的“白门”杨柳。白门是建康城西门,故址在今南京市。古乐府《杨叛儿》:“暂出白门前,杨柳可藏乌。”李白《杨叛儿》:“何许最关人?乌啼白门柳。”《金陵白下门留别》:“驿亭三杨柳,正当白下门。”比兴:在大明湖咏柳,不直写湖边之柳,忽跳写“白门”之柳,一则“大明”二字,怕直触忌讳;二则明太祖之兴与弘光朝之亡,皆在南京,正是主题指向所在,何况李白《忆秦娥》词:“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更好借为凭吊千古兴亡的点睛之笔,使一起便涵盖题面。

第二联。赋柳:说往日春天,有参差燕影,随柳条而上下;今日秋天,燕子不来,它只有独自笼罩在晚烟中的憔悴之痕了。《诗经·邶风·燕燕》:“燕燕于飞,差池其羽。”沈约《阳春曲》:“杨柳垂地燕差池。”比兴:李兆元《旧笺》、郑鸿《析解》,都以为上句的“燕影”写明成祖以燕王继位,迁都北京,重开盛业;下句则写南都亡国景象。此解或有“穿凿”过甚过实之嫌,只以杨柳的盛衰,象征明室的兴亡,也已自然叩题了。以后有类似情况也可只就大体上活看。

第三联。赋柳:说可供陌上行人系马、村中栖乌托身的杨柳,到了秋天,景象萧条,也不免使人有“愁生”、“梦远”之慨了。李白《广陵赠别》:“系马垂杨下”。“杨柳可藏藏鸟”,已见前。但《黄骢曲》的典故,似乎离得太远,有勉强“凑合”之病。《乐府杂录》:“《黄骢叠》,(唐)太宗定中原所乘战马。后征辽,马 ,上叹息,乃命乐工撰此曲。”乌夜村,《渔洋精华录》徐夔注引《舆志》:“海盐南三里有乌夜村,晋何准所居也。一夕群乌啼噪,准适生女。他日,复夜啼,乃(东晋)穆帝立女为后之日。”比兴:李兆元、郑鸿皆谓上句以唐太宗喻明太祖开国之盛;下句思念明太祖贤明的马皇后,李氏又谓相反的也可喻郑贵妃(弘光帝由崧的祖母)一类不贤后妃。则上句看似拙劣的用典,实际上却是用得最为工巧了。王氏此诗,善于表现其“多义”,用典多有似拙而巧、似泛而切处,下文还有例子。骤观不加细察,便容易误高妙为疵病了。

结联。赋柳:用下文典故,王维《送元二使西安》:“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把宋句反复歌唱,世称“阳关三叠”。又《世说新语·任诞》:载晋桓伊在南京为王徽之吹笛“三弄”事。王之涣《凉州词》:“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比兴:郑鸿《析解》:“或谓以玉关借指山海关吴三桂之事。余谓不然,盖指宁武失守,周遇吉阵亡。李自成虽大事屠戮,而城中无一降者。”

屈向邦《粤东诗话》释此诗,则谓“愁深”句,“指四镇中黄得功也”;“梦远”句,“指福王童妃也”;“玉关”句,“指孙白谷(传庭)潼关之败也。”若谓写“歌伎”,则起二句言其出身秦淮伎院;后六句则写秦淮所在地南京及歌伎的盛衰飘零。美人弱质,以柳相比,原为常事,不必一一指实,也无 格难通的地方可以指摘。

娟娟凉露欲为霜,万缕千条拂玉塘。
浦里青荷中妇镜,江干黄竹女儿箱。
空怜板诸隋堤水,不见琅琊大道王。
若过洛阳风景地,含情重问永丰坊。

第一联。赋柳:说秋天“涓涓凉露”要结成霜的时候,万千柳条正随风飘拂于池塘的岸边水上。《诗经·秦风·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刘禹锡《杨柳枝词》:“千条金缕万丝。”比兴:李兆元《旧笺》:“此为福王(弘光帝)作也。首句虚写南都将亡之象,次句比福王之不能自振也。”郑鸿《析解》:“次章专指弘光君臣也。首二句言君既昏庸,臣下虽多,半是阿谀苟容之辈,纯是一派衰颓气象。”

第二联。赋柳:以“青荷”、“黄竹”作衬托。何良俊《世说补》:“江从简少时有文情,作《采荷讽》以刺何敬容曰:‘欲持荷作柱,荷弱不胜梁。欲持荷作镜,荷暗本无光。”陈后主《三妇艳》:“中妇临妆台”。古乐府《黄竹子》:“江干黄竹子,可作女儿箱。一船使两桨,送儿还故乡。”这两句所用典故,与柳无直接关系,突兀插入,好象生硬凑合,也是为人诟病的主要例子,其实作用很为奥妙。比兴:李兆元《旧笺》:“三四句指马(士英)、阮(大铖)辈,言辅助之无人也。莲为君子花,而但余青荷,有群小在位、君子消亡之意。中妇镜,刺其昏暗不能补益君德也。竹亦应有劲节,而无如竟成黄竹,只可供女儿箱之用,刺其以声色奉君也。在朝之臣若此,南都安得不亡乎?”郑鸿《析解》,第三句略同学说;第四句则云:“盖指弘光帝征歌选舞之事。当时下诏选民间美女,供奉内廷,令校尉大事搜索。民间一闻此讯,朝议婚而暮已嫁,有投水自尽者。”此外,还可以有它义可解,如说中妇欲照,只有无光的青荷之镜;女儿随身,只剩粗陋的黄竹之箱。江浦舟中,仓皇逃命,正写出战乱中民间妇女一片遭乱的凄凉情况。

第三联。赋柳:说昔人著名的种柳之地,不但风景不常,更是人事全非。《精华录》注引《资治通鉴》,谓隋炀帝“自板渚(在今河南孟县)引河人汴,又自大梁引汴入泗,达于淮;又发淮南民十余万,开邗沟,自山阳至扬子江。渠广四十步,渠旁皆筑御道,树以柳。”琅琊,即诗《序》所用桓温对柳感慨的典故。古乐府《琅琊王歌》:“琅琊复琅琊,琅琊大道王”。比兴:李兆元《旧笺》:“第五句以隋堤水比之,盖以福王征歌选舞,有类隋炀帝耳。第六句初看似节取桓温北伐之事,叹南明马、阮辈,并桓温之弗如。然温在琅琊,不过为内史,何以遽用‘大道王’语,虽曰借用(按,王氏此句自注:‘借用乐府语,桓宣武曾为琅琊’),不宜不伦若此。按《晋书》,琅琊王睿,生于洛阳,南渡后为晋中兴之主;福王亦生于洛阳,立于南都,而一年遽亡。较之琅琊,其始相类,其终大不相侔。则知先生所谓借用者,虽因宣武而借用乐府语,而用晋琅琊以例福王也。且晋五王渡江,而琅琊中兴,号称东晋。明季亦有五王,无一能中兴者,句中‘不见’,寄兴深矣。”郑鸿《析解》:“五句言弘光自河南失守,出奔淮庆,转徙淮上,马士英、徐鸿基等迎立南都,未及一年,遂至丧灭,是板渚之水依然,而沧桑已变矣。”又云:“六句以晋元帝形容之”,略同李说。

结联。赋柳:说洛阳杨柳,更不堪闻问。永丰坊,在洛阳。白居易《柳枝词》:“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永丰西角荒园里,尽目无人属啊谁?”比兴:明福王世袭地在洛阳,弘光帝由崧之父常洵,在洛阳被李自成农民军所杀。李兆元《旧笺》:“末二句用找补法,言南都之事已不堪回首,谁复向洛阳始封之地而致其凭吊乎?”郑鸿《析解》:“弘光不思讨赋,为父报仇,而日事荒淫,未几失国,千古恨事。洛阳昔虽繁华,然丧乱之后,亦只有故宫禾黍而已。若过其地,岂堪含情重问旧时风景哉!”若谓写“歌伎”,则起联谓战乱中一切娇躯弱质的女性,同受流离之苦。次联谓歌伎出身微贱,也一样遭受此苦。三联谓歌伎所托身的藩王,也已灭亡。结联谓藩王旧日封地的洛阳已荒凉残破,不堪回首。

东风作絮糁春衣,太息萧条景物非。
扶荔宫中花事尽,灵和殿里昔人稀。
相逢南雁皆愁侣,好语西乌莫夜飞。
往日风流问枚叔,梁园回首素心连。

第一联。赋柳:说晚春柳絮飞舞,扑人衣服;秋柳则满目萧条,令人叹息。比兴:明室内由盛至衰之象;或南明立国,已如春光向尽,亡后则旧事更凄凉可叹。郑鸿《析解》:“起句言明未诸臣半是柔媚昏庸之辈,其萎靡不振光景,不过如落絮之糁衣而已。而今賸水残山,不堪賸凭吊,岂复有往日繁华之盛哉!”

第二联。赋柳:说往日帝王宫中种植花柳,到今天都已物尽人空。扶荔官,在长安,据《三辅黄图》载:汉武帝元鼎六年破南越王,在上林苑中建扶荔宫,以植所得奇花异木。灵和殿,南齐宫殿名,在今南京。《南史·张绪传》:“刘悛之为益州,献蜀柳数株,枝条甚大,状若丝缕,……武帝以植于太昌灵和殿前,尝赏玩嗟叹曰:‘此柳风流可爱,似张绪当年’。”比兴:李兆元《旧笺》引伊戒平语:“盖沧桑之感、云亡之痛兼之矣。”郑鸿《析解》:“三句不但言宫殿园亭,皆成焦上,即奇花异草,亦无存者,……四句言当时群臣同归于尽,遗老亦半皆隐遁矣。”

第三联。赋柳:说北雁南来,西乌夜飞,都是与秋柳在同一季节朝昏中的引“愁”之事。《西乌夜飞》,刘宋沈攸之所作歌曲。比兴:李兆元《旧笺》谓“相逢”句,“正指遗老诸公”。“好语”句,“则以我国家(按,指清朝)奉天承运,代明复仇,闯献余孽,胥已歼灭,不必效沈攸之妄兴恢复之兵,自取灭亡。按《资治通鉴》:宋荆州刺史沈攸之,以萧道成篡位,举兵东下,声罪致讨,顿兵郢城,兵溃而亡。《西乌夜飞》,其东下时所作也。”郑鸿《析解》:“(上句)指唐、桂诸王,……未几皆即沦丧”;“(下句)指郑成功、李定国诸人,……不识天命有归,然又进犯,不过自取灭亡耳。”陈衍《石遗室诗话》:“以余所闻,‘南雁’自指南中诸遗老;‘西乌’,指(顾)亭林在山西时;‘夜飞’,谓暗中煽动(反清)。”钱仲联先生《陈衍秋柳诗解辨证》以为当以郑说为是。谓“西乌夜飞,用沈攸之事,当然指统兵的统帅,而不能如石遗之说以在野遗民身份之顾亭林当之”;且亭林“康熙元年壬寅才作山西之游”,与“渔洋于顺治十四年作《秋柳》诗”的时间不合。按,“西乌”一句,应是王氏写诗时暗中经营的重点。万一有人告发,可以作为辨解此诗并非“反清”的主要证据。自顺治至乾隆朝清廷君臣都不追究此诗,可能就是从此句窥出其微意。

结联。赋柳:说秋柳衰残,与枚叔在“梁园”写柳的“风流”旧态和作者当日的“素心”,都大大相反了。枚叔,汉枚乘字叔,曾为梁孝王宾客。梁孝王在梁园忘忧馆,集诸名士作赋,枚乘写了《柳赋》。比兴:郑鸿《析解》谓枚叔“指侯朝宗。侯生从戎史公(可法)幕内,匡救之事甚多,且文名盖世,不减邹(阳)、枚(乘)。虽孤臣自矢,惜满朝小人,方与东林水火,谁是素心良友,荐而用之。侯家中州,故曰‘梁园回首素心违’也。”陈衍《诗话》:“‘风流枚叔’、‘回首素心’,指(钱)牧斋。”钱著《辨证》:“至于梁园枚叔,郑注指侯朝宗,切人切地。朝宗入清后中顺治乡榜,故渔洋有‘素心违’之诮。……如石遗所云指牧斋,则牧斋在明,未尝为藩园之助,梁园语无着落。”若谓写“歌伎”,则首联其人盛衰之感。次联谓改朝换代,宫廷之事大变。三联谓乱后相逢,皆遭难愁人;今后对去就归宿的选择,应该慎重。结联谓曾见太平盛况的文人,今日遭际,也不免有“素心违”之叹,何论区区粉黛之流的沦落。

桃根桃叶镇相怜,眺尽平芜欲化烟。
秋色向人犹旖旎,春闺曾与致缠绵。
新愁帝子悲今日,旧事公孙忆往年。
记否青门珠络鼓,松枝相映夕阳边。

第一联。赋柳:以桃陪衬,说一望平野,桃柳皆在冷落荒烟中。桃根、桃叶,东晋王献之有爱妾名桃叶,妾妹名桃根。献之送别两人,作《桃叶歌》云:“桃叶复桃叶,桃树连桃根。相连两乐事,独使我殷勤。”比兴:李兆元《旧笺》谓此首诗为弘光帝的童妃而作。童氏为福邸旧妃,乱后投河南巡抚越其杰所。其杰为送至南京,弘光不认而下之狱,并命屈尚志严刑拷掠。首句指弘光“得新宠而行乐也,次句言任童妃之流落而不召也。”郑鸿《析解》:“起句言当在福邸时,亦曾两相笃爱,何异子敬(王献之)之怜桃叶。……次句言一朝富贵,顿改初心,恩爱岂能长保?亦犹时序迭更,忽然变为摇落。”

第二联。赋柳:秋柳、春柳,衰盛对比。旖旎,王粲《柳赋》:“览兹树之丰茂,纷旖旎以修长。”李白《愁阳春赋》:“何垂杨旖旎之愁人。”致缠绵,王昌龄《闺怨》:“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比兴:李兆元《旧笺》:“三四句言今日虽弃置勿顾,而妃自来叩阙陈词,是不啻‘秋色向人犹旎’也。‘春闺曾与致缠绵',则正指旅邸相依,两情缱绻时也。”郑鸿《析解》:“三句言弘光虽负心,而童氏一片痴情,犹然缱绻。……四句言童氏一切情形,的是弘光之妃,必非冒充者,何忍杀之。”

第三联。赋柳:说帝王家与柳树相关的遗事,只能流传于“往年”而贻悲于“今日”了。新愁,魏文帝曹丕《柳赋序》:“昔建安五年,上(按指魏武帝曹操)与袁绍战于官渡,予始植新柳,自彼至今,十有五载矣。感物伤情,乃作斯赋。”公孙,指汉宣帝,他是汉武帝戾太子的孙子,藏匿民间。昭帝无子,乃辗转继承皇位。《汉书·眭弘传》:“孝昭元凤三年……上林苑大柳树断枯卧地,亦自立生。有虫食树叶成文字曰:“公孙病巳立。”宣帝小名病巳,这是他继承帝位的谶语。比兴:李兆元《旧笺》:“第五句‘愁'字‘悲'字,亦已暗包妃至弗纳、旋下狱情事在内而不忍斥言,是诗人温厚处。‘帝子'原指湘夫人,今指童妃。……第六句以宣帝诏求故剑(旧妻)大义责之。”郑鸿《析解》:“五句言太子一案。当时太子至金陵,百姓人人色喜,皆言上无子必以为子,不意令群臣会审,指为故驸马王丙之侄孙王之明冒充者。遂幽系囹圄,城破死乱军中,实堪浩叹。……六句言皆因满朝谄佞,以致真伪莫分,成千古疑案。设有正色大臣,何至于此,令人忆丙吉护宣帝故事。”

结联。赋柳:说秋柳往日盛况开于珠络鼓声之中,而今在夕阳中和松树凄然相伴,旧情难以追忆。比兴:李兆元《旧笺》:“末二句重复追忆当年以深悼之(童妃事)。妙在‘记否’二字直向福王心中下一棒喝,故与第四句意相应而不相复。第一首‘梦远’句追忆马后,见开国之如彼;末伤悼童妃,见亡国之如此,照应在有意无意之间。”郑鸿《析解》:“首章已点明‘白下’,此处只好借‘青门’(按,长安城门)暗指金陵。‘珠络鼓’者,言昔日秦淮画船萧鼓,何等繁华,不转瞬而已成瓦砾,令凭吊者抚今追昔,感慨流涕,目中所见,夕阳衰柳,与松柏相映而已。”若谓写“歌伎”,首二句,最是牵合此事、掩讳主题的重笔,大可借唐葆年“姐妹花”之说,辨解诗实咏伎而非悼明也。三四句,谓今日半老徐娘,乃是当日王门佳丽。五六句,谓“帝子”、“公孙”家事变迁的悲愁,乃与曾经栖托其门的风尘女子不能无关。结两句,谓今日沦落济上,何忍再追忆青春时居住秦淮河边的繁华景象。

说《秋柳》诗的主题是“吊明亡”,应该可信。但作者善于用“多义性”的手法抒写,使后人对主题及具体字句,作种种不同的索解甚至附会,且皆能言之成理,持之有故,解说得通,以掩散其主题及句意的确指性,正是其艺术“魅力”的成功所在。王氏论诗,喜言“如《华严》楼阁”,“缥渺俱在天际”(见《渔洋诗话》);“诗如神龙,见其首不见其尾,或云中露一鳞一爪,安得全体?”(见赵执信《谈龙录》)“多义性”的手法,正近此种。但最可勘破“天机”的,莫过于这一段话:“释氏言:‘羚羊挂角,无迹可求。’古言云:‘羚羊无些子气味,虎豹再寻他不着,九渊潜龙,千仞翔凤乎!’此是前言注脚。不独喻诗,亦可为士君子居身涉世之法。”(见《香祖笔记》)这虽是后来之言,此时已深有体悟。要使“虎豹再寻他不着”,真是“夫子自道”。王氏自顺治十五年殿试后进入仕途,由于政治环境及自己生活道路的演变,诗作已渐少思念亡明之事,所以也不再多用这种“多义性”的写作方法了。《秋柳》诗既是他少年时初显身手的杰作,也是他应用“多义性”手法的一个不复重见的高峯。感慨深沉,神韵悠远,音调谐适,不即不离,极其耐人味和吟讽。《渔洋诗话》引陈元衡评比诗说:“如初写《黄庭》,恰到好处。诸名士和作皆不及。”似不为过。计发《鱼计轩诗话》:“王渔洋《秋柳》诗四首,百年来脍炙人口,而沈大宗伯(按,指沈德潜)痛诋其不切。”以沈德潜的眼力,而有此种“痛诋”,不是出于门户之见,或是故作糊涂了。朱庭珍《筱园诗话》:“本朝王阮亭《秋柳》,亦皆负一时盛名,以为佳作。其实不守字句修饰妍华,风调好听而已。神骨不骏,格意不高,皆非集中出色之作,不可奉以为式。”则是观察不细,只见部分“鳞爪”,未见“神龙”主体了。